又逢古村落叶时

画作

《晓登云门山》海珠绘

我知道,这样的夜晚在人的一生中弥足珍贵,能够照亮岁月的全部幽暗。

一、我喜欢的街巷

除了云门山,青州古街应该是青州又一地标性符号,它容纳了太多古青州的元素——比如青砖旧瓦的建筑格调,闲适恬淡的色香气韵,这让时间与时间有了区分,感觉行走在古街上的节奏是自己想要的节奏。

秋风拂面,眼前是被鞋底磨亮的街道,一想到脚下的石头曾经承受过古人布鞋或棉靴的磨擦,人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,心绪突然舒缓而宁静,踩在石板上走路的感觉会转化为享受。当然,并不是有意要放慢脚步,而是周围散发的气场使然,石缝中潜伏的精*让你远离喧嚣,嗅觉灵敏,目光明亮。

在青州老街行走,鼻孔间始终萦绕着时光交错的混合气息。究竟是什么气息呢?说不清,反正需要慢慢品匝,会渐渐地浮升出一种感慨,觉得生命中有太多性急的日子都被狼吞虎咽,不能从头再来。

写到这里,我想说一下自己近年来平添心头的一种奇妙感受——在外出旅行或平常的日子里,我会面对眼前突然呈现的某个景象惊呆,停下脚步辨识,感觉这画面散发莫名的亲切感,似有前缘瓜葛,但又理不清一丝头绪。“这是在梦里出现过的吗?”每逢此刻,我不由得停下脚步问自己,又像是问天空和时间。总而言之,我在瞬间爱上了这个纯天然的画面,画面里要么有一爿古老的店铺,要么有一株枝繁叶茂的老树,或者干脆有一个模样古怪的人——对,这个人不论男女长幼,必须有分明的棱角或轮廓,看一眼就能记住。产生此种念头的时候,我会被自己的怪癖惊呆,心想都活到这把年纪了,怎么还这么稀罕人类呢,还爱着这平凡尘世的一杯水和一餐饭,河边炊烟或林间屋舍。而且,我还如此贪恋今生,喜欢着陈年旧物,瓷器和彩陶,老宣纸和木窗棂。

除此之外,还有一个怪异的现象,就是我会突然喜欢上某一条街的某一段路,感觉这段路与我有关,隐藏着我生命或灵*的一缕信息,要么契合了我要命的审美趣味密码,街道也有DNA吗?为此,我会毫无来由地在这段路上来回行走,一趟又一趟,毫无目的,对街上琳琅满目的景观视而不见,对各种小吃美食忽略不计;在外人看来,这个走来走去的人大概精神世界出了毛病。

白天,领略了青州老街恰到好处的熙熙攘攘,参观了宋代画家李成纪念馆和几家构成规模的画廊,而建于康熙年间已有三百多年历史的偶园令我想起著名的苏州园林,在园内荷塘边写生的几位当地画家是有福的,他们企图用画笔留下金秋最后的妖娆,向世界传达一座北方古城的信息。金*的叶片正在秋风中飘落,铺满了园内的石径道路,给整个偶园布置出一种感伤的情调,柏树枝上的阵阵鸟鸣也渲染出一种季节的哀愁。哦,这弥漫的时光,这氤氲的地气和干草香,让哀愁的水滴在落叶上凝固。

晚上,游览完灯火璀璨的青州夜景,在水波荡漾的背景下穿越一座石桥,转而进入古城散发着明清气质的街巷,眼前顿时掠过类似江南古镇的物景:红灯高挂,店铺迷离,游人三三两两,空中弥漫着桂花和糖炒栗子的香味,不由得让人一阵恍惚,仿佛进入一座诗意的迷宫。我对身边的友人说:“哎,我喜欢这条街。”

友人却默默行走,始终没有回答我的话,但当我们一同走出街巷的时候,他突然扯了一下我的衣裳,用手朝天空一指:“看,月亮!”

我抬头仰望,果然有一轮饱满欲滴的月亮,正把古城的一角瓦檐照亮,月光似乎湿漉漉的,瓦檐上似乎蹲伏着一只流浪的野猫。我在想,月亮有什么稀罕的吗?但她却让人类百读不厌,千年如斯万年如斯。在这座古城内,这轮月亮曾经照过范仲淹和李清照,照过古往今来的达官显贵,但它把更多的光芒留给了青州纯朴的平民。

补记:经过打听,这条街叫北门里。

二、寻找老味道

记得五岁那年中秋节,第一次吃的点心是月饼。当时的糕点品种单一,大概是酥皮枣泥和五仁儿为主,五仁月饼配料有青红丝、花生仁儿,咬到脆甜的冰糖,就会在嘴里多含一会儿,不忍心咽下去。那个中秋之夜,我们姐弟三个每人分到两块月饼,我在月光下吃掉了一块,另一块则放在枕边,让它尽情散发曼妙的香味,能调动起全身的激动。一想到第二天一早醒来,还会有一块月饼等着自己,就觉得这一天有一件最美的事情要发生了,你拿着一块月饼闻了又闻,摸了又摸,口里涌出了涎水却仍是用顽强的意志忍着舍不得吃,直到你把一个圆圆的月饼放在口袋里玩出了包浆。

当时,觉得月饼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,它的味道不同于其他的糕点,而且很顶事儿,一块月饼吃下来,肚子竟然饱饱的了,似乎是胃在强调,不需要其他的食物与它搭配了。

那时候,我们家还在鲁西南的乡下果园,月饼是县城工作的父亲带来的——他骑着自行车专程来乡下过中秋节。除了月饼,父亲还带来了几瓶啤酒,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啤酒。它们在酒杯里冒着气泡,父亲让我们品尝,我见大哥面无表情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以为很好喝,轮到自己却遭遇到舌尖难堪的拒绝。我咧着嘴,确认喝到嘴里的液体叫作马尿,就卯足了劲喷了出来,弄得满地都是泡沫,惹得一家人哈哈大笑。我很恼火。幸亏有月饼,是它及时纠正了我对中秋节的印象——一家人围坐桌前,幸福地团圆的画面。

多年过后,我还经常回忆童年,一下笔就是童年的那个果园、河流、飞鸟和七星瓢虫。果园离村子较远,很少看到人,满眼都是树,果园外是清澈的河水,河岸上是高大的树木。夏天的时候,到处是积水洼,沙沙作响的青纱帐。冬天平原上的雪一望无际,身边是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动物。每当大年夜,望着远处的村子上空烟花缭绕,听着隐约的欢笑声,内心便觉孤独袭来。夜里,蜷缩在被子里,想象白胡子圣诞老人站在窗外或爬上高高的烟囱;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了手中的火焰,一瞬间整个世界天光大亮,照耀了平凡而微茫的幸福。

去年春节,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,村庄已经变成种植蔬菜大棚的试验区,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变成了白色的塑料棚,在风中呜呜作响,做庞然大物状。童年伙伴几乎全到南方的城里打工,有一个玩得特别好的伙伴因为身体残疾留守在村子里,但我们已经没有共同语言。回来的路上我感觉怅然:从此我没有故乡了,故乡被时间玩得没了最初的味道。

到了今天,中秋节自然是一年年地过,月饼的品种和花样也多得数不过来,什么冰皮月饼、莲蓉月饼、哈根达斯月饼……但刁蛮的味蕾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年老月饼的味道。终于,月饼沦落成一个象征符号,专门到中秋节这天在餐桌上亮亮相走走过场,有的甚至难以下咽,坚硬得像石头,可以用来防身,在关键时刻投掷出去。

有一年,听说古城青州有几家做糕点的百年老店,最著名的当数坐落在东关街头的隆盛糕点,配方和配料是传统工艺,当地人买隆盛糕点,需起个大早排队。于是乎,开车数十公里,兴冲冲地去寻那家店,见店铺门前聚满了人,果然要排长队。时值中午,闻到青州街头弥漫的阵阵糕点味道与炖牛肉的香气混合一处,不免饥肠辘辘,口生津液。好容易挨到自己了,可店家却宣告枣泥月饼售罄,那是我童年最爱吃的一道点心了;好在还有蜜三刀、桃酥、蛋糕等余下的几种,便不管三七二十一,各样买了五六斤,管它雅与不雅,一扭头就在街头品尝了。当然,我敢说,青州老点心的味道是截止目前最接近童年舌尖的味道。

在青州街头,我一边品尝老味道的糕点,一边产生顿悟:寻找当年的老味道,真的那么难吗?思来想去,不是味道变了,是人的感觉变了。小时候,一年吃不上几次肉,所以每次吃肉的时候,都努力把味道停留在脑海中,久久不能忘却;而现在,你每天想着的是如何少吃肉来保持健康的身体。其实,你并不是在吃味道,只是在吃回忆。回忆那些逝去的时光,包括以往的背景、人物和空气。夸张点说,人类的怀旧情绪,多半是一场围绕舌尖展开的战争;人们要找的味道,就是生命原汁原味的味道。

在过去,人们多么讨厌见站就停的慢火车,现在有了高铁,我们却把镇上小站的绿皮火车视为宝物,排队买上一张票体验慢生活,听一首老歌,眼里还流出了泪水。于是我就感叹:人哪,真是难伺候的物种!

岁月在递增,人的口感在变,味觉在变,人的审美与情感也在变。段子云:当你有心事需要倾诉,却再也找不到一只聆听的耳朵;你想寻找过去的味道,最终找到了一袋伤感的调味剂;你在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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